符子(′・ω・`)

暂且封笔了。
感谢姑娘们的喜欢~

 

[喻黄]你我有缘

突然发现这篇还没放过全文_(:з」∠)_ 去年陪樱雪太太鼓捣的小本子,全文1W6,蛇妖喻×鼠精黄。一个卖萌为主谈情为辅的小故事。

其实我已经忘了自己写的些啥,如有OOC各位看官不要见怪

 



壹·惊蛰

  万物出为震,震为雷,蛰虫惊而出走矣,是曰惊蛰。

  

  一声闷闷的春雷,唤醒了沉睡中的大地。淅淅沥沥的春雨,洗去了厚重的积雪;残存的一丝冬意被暖融融的春风一吹,更是消散得不知踪影。休憩了一整个寒冬的动物们,这个时候都醒了过来,舒展筋骨,准备迎接迟来的春天。

  灰溜溜的小鼠精,恰巧也被这声闷雷吵醒了。

 

  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的好住所。

  坐北朝南,冬暖夏凉,房屋宽敞,风景独好。几乎满足了他对理想居住地的所有要求。

  最重要的一点,没有房东!从家具上的积灰来看这间屋子应该被遗弃有段时间了,既然旧主人已经不知所踪,那他就光明正大地成为屋子的新主人吧!

  鼠精黄少天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,满意地笑了。

 

  同样被春雷吵醒的,还有沉睡在地下的那条大白蛇。

  方从冬眠中醒来的蛇妖还有几分慵懒,打了个长长的呵欠,幻了人形。墨色的长发没有打理,随意地披在肩上,衬着素白的衣裳,倒有几分谪仙的味道。他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,府中的家具怕是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吧……

  白蛇刚踏出地下室,便感觉府中多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……这味道并不陌生,好像几百年前就存在他的记忆之中。

  喻文州抿了抿嘴,勾起一个好看的微笑。

 

  “有人在吗?”作为一只遵守纪法的好老鼠,黄少天还是决定象征性地喊几声。见没有回应,他又喊了一句:“没人在吧?”

  “没人的话,这房子就归我了啊……”小鼠精左右张望了一会儿,见四下没人,放心大胆地走动了起来。

  “虽然旧了点,不过也能住。”他把包袱往桌底一扔,毫不客气地蹦上了大厅中央那张红木八仙桌上,“那我小爷我就不客气地接手啦!”啧啧,建得真阔气,一定是个大户人家。

  索性又躺了下来,开始细数横梁上的雕花,钻研天窗的样式;然后侧了个身子,准备考量旁边那几张黄梨木靠椅……

  “欸”那边的椅子上,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墨发白裳的大仙人?

  “你、你是谁?”黄少天怯生生地问道。

  等等,这个气味……

  “哐当”一声,是小鼠精被吓得从桌子上摔了下来:“蛇!你是蛇!”

  很小很小的时候,鼠妈妈就教育小黄少天:蛇是鼠类的敌人。遇到蛇的第一反应是跑,第二反应是快跑,第三反应是赶快跑。总之有多远跑多远,如果你不想成为蛇的腹中食。

  黄少天小时候没少给鼠妈妈捣乱,唯独这几句话却是记得清清楚楚。跑、快跑、赶快跑。从桌底拎起他的包裹,小鼠精撒腿就跑。

 

  不过那蛇没有张开血盆大口向他扑来,反而是朝着他笑了一下。

  浅色的眼里带着笑,温柔地看着那只灰头灰脑的小鼠。这样的眼神可以溺死千千万万痴情的少女,差点也就溺死了可怜的小老鼠。黄少天愣了愣,还是忍不住撒腿就跑——那可是蛇,他的天敌啊!

  大约是猜到小老鼠会有这样的反应,白蛇抢先一步拦在了他的面前:“别怕,我想找你做桩买卖。”

  黄少天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:“买卖?事先说明我不卖身,多少钱也不卖!”蛇和鼠之间有啥买卖好做的。

  “你不是缺个住处吗?”那人走近了几步,拉住了正准备逃窜的小鼠。“住下便是了。”

  黄少天惊讶地看着他:“我、我没听错吧?你让我住下?但、但你是蛇啊!”

  喻文州点了点头:“对,我是。”

  “然后、然后,我是老鼠啊,蛇吃鼠,天经地义。我不跑,你会吃了我的。”

  “如果我真的想吃你,在踏进门的那一刻,你就没了。”虽然这句话的语气很平淡,但黄少天听后还是忍不住缩了缩脖子,大概是想到了自己被吃掉的场景,有点发抖。

  “你…真的不会吃我?”他半信半疑性地凑了上去,盯着那张秀气的脸看了半天。这蛇模样倒是挺好看的,难怪人类将美丽的女妖喊作“美女蛇”。而他们鼠族一身灰溜溜,即使化作人形也相貌平平。这样想着,黄少天又不免有些惆怅。

  “嗯。”白蛇的声音很温柔,但是不知为何小鼠精有些发抖。

  看在他表情那么温和的份上,姑且相信他吧。

  黄少天松了口气:“我一介小鼠精,哪有胆子与蛇仙您谈条件做买卖啊!对了,敢问蛇仙大人如何称呼?”

  “喻文州。”啧啧,果然连名字都比他好听!小鼠精默默不服气。

  “你是这屋子的主人?”

  “可以这么说吧。”

  “你说准许我住下,那我是不是得叫你东家?”

  喻文州淡淡答道:“随意。若是不介意的话,直接喊我文州吧。”

  “不不不,”黄少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,“我是只守规矩的老鼠。既然寄人篱下,那还是得遵循主次尊卑,恭恭敬敬地叫你一声‘东家’。”说着,还弯下腰,朝着喻文州福了福身。

  “东家方才说同我做买卖,是什么买卖?”

  “不知少天还记不记得,你第一次渡天劫的时候……”

  黄少天愣了一下:“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……第一次渡天劫,那可是两三百年前的事儿了!”

  “那时的你寄住在夜雨城的大将军家里。那天风雨大作,窗外雷鸣电掣,你本以为这次肯定逃不过这一劫……”喻文州顿了顿,“你可知道,那天也同时是我的劫数。”

  “……我当时太小了,根本没有印象。只知道那道雷电最终是没有劈下来,所以我才能逍遥地活到现在。”

  “那天,我也没被雷电劈中。”喻文州附和道。

  黄少天露出诧异的表情:“哇,那么巧!没被劈中不是很好吗?你该不会是因为没被雷劈所以来找我算账吧?”脑子没被劈也坏了吗?当然,最后一句话他憋在心里没敢说,说出来恐怕下一秒就会被吃掉吧。

  “我想,或许是因为跟你在一起。”

  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,最后还是决定把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。这种没根没据的结论,根本毫无说服力。指不定是这位蛇仙大人编故事来寻他开心呢。

  “消不了半年,我的劫数又到了。所以,我来想请求你帮我渡劫。”喻文州定定地看着他,好像要把他的灵魂都看个透一般。黄少天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稍稍扭过了头。

  “我一介小鼠何德何能能帮蛇仙大人渡劫啊……”他小声嘀咕了一下。不过按着日子计算,也该是他的劫数了……好像试一试也不会吃亏,大不了两妖一起被雷劈,死也有个伴儿。“不过东家这么诚恳的请求,我又怎么忍心拒绝呢?东家放心,我肯定陪你一起被雷劈!”

  听罢,喻文州有点哭笑不得,伸出手揉了揉黄少天的头发——跟他想象的一样,软而蓬松,手感很好:“安心住下吧……不会被雷劈的。”

  “等等,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!”

  喻文州好奇地望着他:“什么问题?”

  “你,真的、真的,不会吃我吧?”黄少天眨着眼,可怜巴巴地看着他。

  这下喻文州更是哭笑不得了:“少天,我要是想吃你,用得着等到现在吗?”

  黄少天扁扁嘴,小声嘟囔了一句:“谁知道你是不是要等到养肥我再吃呢……”说完他悄悄地瞥了喻文州一眼,但愿他没有听到。

 

  是夜。春雷轰隆隆地响了一宿,小鼠精躺在床上,没有丝毫睡意。

  总疑心夜里,那蛇会钻入房间,神不知鬼不觉地,把他拆吃入腹。

  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,除了整晚响不停的春雷,整晚下不完的春雨。

  黄少天在床上蜷成了一团,将被子盖得更严实了些。又辗转反侧了好几次,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。

  “不、不许…吃我!”连梦呓的语气都是那么坚决。

 

  很多年前,当黄少天还是只小老鼠的时候,他曾寄住在一户状元人家。

  那个时候他听到一个成语,蛇鼠一窝。

 

  大概,正好用来形容他和喻文州这样的关系吧。

 

  

贰·春分

  玄鸟至,春分来,昼夜均而寒暑平矣。

 

  徐风吹走了冬日的寒意,不知不觉间已臻月半。

  太阳懒洋洋地从东方跃起时,黄少天也从被窝里慢悠悠地爬了起来。他揉着惺忪的睡眼,赤着脚走到窗边。推开窗,明媚的阳光一扫屋中的阴暗,令人难受的潮气也褪去了不少。小老鼠伸了个懒腰,盘算着等下出门买完菜后得回来要将被褥拿去晾晒。

  他的新东家——蛇妖喻文州,好像真的对吃他不感兴趣。不过那家伙实在不像蛇,黄少天可没见过蛇有这么好的脾气,不仅没有吃掉他这个“入侵者”,反而邀请自己留下来当房客,还提出了那样古怪的买卖,真是令人费解。

  黄少天这边默默发着牢骚,这边已经换好了衣服,准备出门。

  喻文州不善烹饪,所以下厨这一重担便是落在了黄少天的身上。那蛇也是奇怪得很,哪有蛇可以和和气气地坐着,陪他这只小鼠精一起吃饭,末了还会添上一句称赞“今天的菜味道不错”。你说,哪有这么奇怪的蛇?

  说曹操曹操便到。他的新东家就站在走廊的另一头。

  “东家早上好,今天真早。”

  开始几天黄少天还有些害怕那只大白蛇,在发现他对自己没兴趣后,胆子也逐渐大起来了,有些时候甚至会主动跟他打招呼。而喻文州也会友好地回应他。

  “早上好。”他应该是刚醒来,一头长发还没梳洗,稍显凌乱,“少天大可不必喊我东家,直接叫我文州就好。”

  “习惯、习惯~以前我寄住在那些人家里的时候都这么喊的。”虽然他们不知道就是了。

  “昨晚还留了些馒头,搁在灶台上了,东家等下去蒸就好了。我先出门买菜了啊,东家你今天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式吗?”

  “普通的家常菜就好。”喻文州回答,末了又添上一句,“路上小心。”

  每天的对话就差不多是这些。午饭和晚饭的时候黄少天偶尔会跟喻文州聊聊天,不过能聊的话题也就那几个。今天的菜怎么样,明天想吃什么,后天想吃什么……小鼠精发现,他对喻文州,除了喜欢吃什么菜外,基本上一无所知。

  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,他是个好东家。

 

  “少天今天真早!”

  “少天,今天有新摘的瓜果!刚摘下来的,可新鲜了!”

  “阿天来几条鱼吧!刚从河里捞上来的,一定好吃!”

  由于经常游走在各个菜贩之间,集市里的大家对黄少天是熟得不能再熟了。有位婆婆一看见他便把一把生菜直接塞他手里了:“今天是春分,应该多吃点菜!”黄少天赶忙谢过她,笑眯眯地将那把生菜收进篮子里。

 

  “少天大哥!”新上任的小捕快卢瀚文也喜欢同他玩耍,“早上好!今天轮到我值班!”

  那小孩刚从西街跑过来,小脸蛋儿红彤彤的,像极了街口那户人家种的桃花。

  “少天大哥,我要听故事!你快给我讲几个故事!”十四岁的少年尚带着孩童的稚气,声音也还是脆生生的,总爱缠着他要求听故事。

  “咳咳,那我要去跟捕头大人说,某位捕快玩忽职守,不好好巡逻反而揪着我的袖子不放,要我给他讲故事……”

  话音未落,小捕快已经乖乖松开了手:“别别别……少天大哥你最好了!”

  黄少天俯下身子,掐了掐卢瀚文的脸颊:“下回有时间再给你讲故事。现在先让我去买菜,要不然东家可会生气的。”

  “唔……少天大哥,你那位东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?”卢瀚文问道。

  “额,这个嘛……”他低下头想了想,“应该说是个虽然奇怪但很善良的人,至少他对我是挺不错的。”起码没把我吃掉。

  “可是怎么没见过你东家出门啊?”卢瀚文的语气中有几分遗憾,“我还以为那宅子是被人废弃了,小时候我娘跟我说,那儿经常闹鬼,我都没怎么去看过……”

  “这个嘛,”黄少天尴尬地笑了笑“我和东家经常出远门,所以屋子里没人也正常。他这些年身子不太好,所以要待在家中静养,不常出门。至于闹鬼那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儿,你看我不住得好好的?”

  黄少天一边与卢瀚文闲侃一边挑选着今天需要的食材,不一会儿小菜篮子就被塞得满满当当,他一只手都快拎不动了。

  “少天大哥,你看!”

  “哇,那是什么?”黄少天抬起头,顺着卢瀚文所指的方向看去。

  湛蓝的空中,几只玄鸟飘逸着,随风上下摆动。

  “是纸鸢!”卢瀚文兴奋地大喊起来,“已经许久没有看到纸鸢了!明儿我也让郑大哥他们给我糊一个~现在正好是放纸鸢的好季节呢!”

  “纸鸢?”黄少天重复了一遍小捕快的话,望着那几只青鸟有些出神,“看上去似乎很有意思……”

  “少天大哥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放纸鸢?很好玩儿的!”卢瀚文拽了拽他的胳膊。

  “不了不了,我还得先回家呢!”黄少天指指手中的菜篮子,“哪天有时间再出来陪你玩儿!我先走一路啦,小卢再见!”

  “少天大哥再见!”卢瀚文好像有些失望,不过很快又恢复了以往的朝气。小捕快打起了精神,继续他的巡逻。

 

  回到家中黄少天还心心念念着之前看到的那几只“玄鸟”,午饭的时候实在忍不住,好奇地问了一句:“东家,你听说过纸鸢吗?”

  喻文州停下手中的筷子,点了点头:“知道,那是人间孩童的一种玩物。说起来,现在似乎是放纸鸢的最好季节。”

  “东家也放过纸鸢吗?我今天出门买菜的时候看见有人类的小孩在放纸鸢,感觉挺有意思的!可惜我不会做纸鸢……”黄少天喃喃道。

  “少天想去放纸鸢吗?”那人不知从哪变来了木棍、细线还有纸张和笔墨,“我正好会扎纸鸢。”不多时,他的手中就出现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飞鸟。黄少天看的是目瞪口呆。

  喻文州笑着将那纸鸢递给了他:“少天若是想学的话,我可以教你。”

  “不不不,东家还是快吃饭吧!额,我先把这东西收起来。”

  喻文州点点头。心想那只小老鼠肯定很喜欢那个纸鸢,他拿着它的时候,嘴角分明地往上扬,不知笑得有多开心。

  “东家,是今天做的饭不好吃吗?你怎么不吃啊……”黄少天有点忧心地望了一眼桌上的饭菜,“对了,今天阳光那么好,我想把屋子里的那些被褥拿出去晾晒一下,东家你觉得怎么样?下午若是还有时间的话,我们就去放纸鸢吧……咳咳,东家?你有在听我说话吗?”

  喻文州回过神来,眯着眼笑了:“好。”

 

  屋后的山坡上,小老鼠努力扯着线,想让那☞鸢飞得更高。

  “哇,东家快看,那纸鸢飞得好高啊!”黄少天得意洋洋地大喊道。和煦的春风把他说的每个词语柔柔地吹散,再缓缓送到喻文州的耳边。

  “少天技术好。”喻文州笑。

  “哪里,分明是东家教的好!还有扎纸鸢的技术一流!”

 

  闹腾了一个下午,黄少天也有些筋疲力竭了。回到家中连晚饭都没有来得及做,便直接倒在了床上,不出一会就呼呼睡着了。

  经过一个下午的晾晒,整张被子都是暖洋洋的。

  重新躺回被窝里的小鼠精,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。

 

 

叁·清明

  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

 

  黄少天郁闷地拨弄着在库房觅得的那把黄梨花算盘,心道这话真是一点也不假。

  账本摊在八仙桌的一侧,他时而会提笔添上几笔新帐。算珠碰撞的清脆响声与滴滴答答的雨声融在一起,为宁静的厅堂也添了几分生气。这连绵的春雨不知何时才能消停,前些天好不容易扎好的纸鸢如今毫无用武之地,黄少天好生烦闷。

  喻文州坐在另一旁的太师椅上,沏了壶明前龙井。白瓷茶碗,碧绿茶汤,看上去煞是赏心悦目。清晨蒸好的青团摆在桌子正中央,尚还有些余温。 他放下茶碗,笑着问了一句:“少天饿吗?”

  黄少天摇了摇头:“东家若是饿了的话可以先吃。我先算完上个月的账吧。”

  “少天渴吗?”

  他还是摇头。却也不是因为账目多冗杂,只是这阴雨连绵的天气实在令人闷得心烦。算珠被拨弄得噼啪作响,手掌却被对面那人轻轻按住。长得好看的蛇仙大人眉眼微弯,笑得温和:“少天,你来陪我下盘棋吧。”

  “下棋?”黄少天愣住了,他可有百多年没有碰过棋了。

  百多年前,当他还寄住在前朝某位状元郎的书屋中时,也曾学过几手棋。

  曾经的东家是位了不起的名棋手,朝中赫赫有名的几名国手都曾败在他的手下。那时的他是何等意气风发,风光无限。可惜一切功名现已成过眼云烟,百年后鲜有人记得他的名讳。在黄少天的记忆中,那人也早已面容模糊。唯一留下印象的,是他在每次对弈前总喜欢往地上放的一小块米糕。

  软软糯糯的米糕,那可是小灰鼠的最爱。

  于是小心翼翼地捡起米糕,躲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下棋,棋盘上的黑白交错入了他的眼,便也记了不少棋招。日子若是一直停留在那时,也是许多惬意。

  那人,也算是个好东家。

  黄少天这样想着。

  还在发愣的时候,现任的东家已经从棋瓮抓起一把棋子准备猜先。

  黄少天赶忙从棋瓮中挑出两枚黑子,喻文州笑着松开手掌,棋盘上应声落下了三枚晶亮的白子。小鼠精皱了皱眉,嘟囔了一句“运气真背”。

  他更善于执黑,执白并非他的强手。

  一黑一白,一来一往,棋声伴着雨声,声声入耳。百多年来难得的宁静时刻。

  “看不出来,少天还挺有一手的。”

  “哪里哪里,东家过奖了。分明就是您更胜一筹嘛!”

  好像烦闷的心情,也随着此消彼长的棋局,逐渐消散了。

  喻文州的棋沉稳,黄少天的棋灵动。黑棋攻城略地,步步为营;白子顽力抗争,不甘示弱。若有懂棋者在一旁观棋,此时一定大呼过瘾痛快。一方如山稳重,一方如水轻灵。方圆之间,蕴含了人生百态、乾坤万象。

  黄少天蹙着眉头放下了手中的棋子:“东家果然厉害,我输了。”

  咬了咬嘴唇,又不甘心地补充了一句:“若是执黑的话,孰胜孰负可就未必了。我本来就不擅长执白,今天不过运气差了点……”

  “一子半?”喻文州笑着把黑子收入了棋瓮中,“如果没算错的话,少天不过输我一子半。还真是不能小瞧你啊。”

  雨停,棋罢。

  黄少天的账还未算完,喻文州的茶已经凉了大半。

  “雨停了。少天可想出去走走?”

  小灰鼠瞥了眼窗外,却是摇摇头:“今天还是算了罢。”说着一只手从桌上捻起一个青团慢慢咀嚼起来,另一只手却伸进棋瓮里抓了一把棋子。

  “东家可否赏脸跟少天再来一局?”

  这回换喻文州愣了一下:“少天这是……”

  “咳,喻文州,来与我对弈吧。”他望着他,目光笃定。

  他从棋瓮中捻出一枚棋子,轻轻放在棋盘上:“竟然少天这么热情,那我也就奉陪到底了。”

  黄少天舔舔手指,俏皮地眨眨眼:“嘿嘿,这回你可没那么好运气了。看本小爷杀你个片甲不留!”

  趁人不备,后发制人。这才是黄少天行棋的真正风格。所以他钟情于执黑。

  黑白棋子再次在十九纵横线上交错,一步一棋一子,步步慎思招招熟虑。

  喻文州又一次陷入了长考。黄少天等得有些心焦,视线由星罗棋盘不自觉地移到那人身上。难得看见他露出那样认真的表情,双眉紧蹙,眼中似乎只剩下黑白两色,嘴唇上还留有一道浅浅的牙印。他发现了,喻文州下棋喜欢长考。

  计算缜密,滴水不漏。这是喻文州的行棋风格,交错的白子像一张网,势必要把黑子囚于罗网中。

  可黄少天的黑子,未必会如愿地进入他的罗网中。

  这局棋下得尤其艰难,两人几乎是难分高下。终是进入了收官阶段,黄少天松了口气,如果他的计算无误,他持有半子的优势。

  “少天胜我半子。”喻文州放下棋子,眉头慢慢舒展开。“果然,不能小瞧你。”

  “东家过奖了!”嘴上这么说着,上挑的眉梢却是暴露了他的真正心情。刚才他可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对付喻文州,堪堪险胜半子,还有些不满足呢。

  话音未必,肚子却不合时宜响起来了。

  黄少天抬头望向窗外——原来已经临近日中,难怪他如此饥饿难耐。

  “糟糕……好像一不小心耽搁太多时间了。东家应该早也饿了吧,我这就去温些饭菜!”

  “无妨,”喻文州拉住他,“今日本就是寒食。”

  黄少天只好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。

  摊在桌上的账本墨迹早已干透,摆在一旁的茶壶茶水也早已凉透。 

  “少天渴吗?”

  不等他回答,那人便随手拿过一个茶碗,为他斟了一碗茶。想想又补充了一句:“茶凉了,大抵有些苦涩。少天莫要介意。”

  “不介意不介意!”黄少天笑着接过那碗茶,一饮而尽,觉得舌尖若有甘甜。

 

  他捻起一个青团,送到喻文州的唇边。

  “东家,我们礼尚往来。你也莫嫌弃我的手艺啊!”

 

  今朝寒食了,又是一年春。

 

 

肆·芒种

  黄梅时节家家雨。

 

  似乎已经习惯了蓝雨城这潮湿的天气。推开窗一看又是阴雨天,黄少天赶忙回到房内通知喻文州:“东家,今日恐怕还有场雨。”

  他已经数不清到底下了多少场雨了。好不容易步入夏季,结果还是没能赶跑积雨云,反而迎来了一场接着一场的黄梅雨。

  还好雨势并不算大,不嫌麻烦的话,撑把油伞还是能够逛遍整座蓝雨城的。

  比起连绵的梅雨,这日复一日闷热的天气果然才是最令人厌恶的。

  “东家,作为蛇也会觉得热吗?”起初黄少天还有所顾忌不敢发问,现在也越发变得胆大起来。那蛇似乎真的对他没啥意思,总是一贯温和的笑容,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。

  喻文州淡淡地回答道:“还好。少天会觉得热吗?”

  “热啊!”黄少天摇了摇手中的蒲扇,“又闷又热!有些时候我还挺羡慕东家你的,夏天自带小冰库,根本不用愁啊!不过冬天的时候可就得辛苦些了……”

  他瞄了眼喻文州,又匆匆把目光移开。沉默了一下,缓缓地将目光移回来。

  “东家,我…我可不可以抱一下你啊?”小老鼠的眼神中满是期待。

  喻文州握着茶碗的手颤了一下:“少天……”

  “东家别胡思乱想!我没有别的意思啊!你看这天气这么热,东家你的体温又偏低,我就在想……咳咳,我可不可以……抱着东家凉爽一下?”

  喻文州心想幸好刚才自己没有喝茶。否则听到黄少天这番话准得一滴不剩地喷出来。这点子估计也只有他想得出来了。

  “东家若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……”黄少天隐约觉得自己有种逼良为娼的感觉。

  “少天你不介意的话,我无所谓。”喻文州答道。

  黄少天喜出望外,顿时抱了喻文州一个大满怀:“谢谢东家!我日后一定为您做牛做马……”

  “我也不需要你做牛做马……”

  “总之,您说一少天不会说二。他日您渡劫的时候,少天一定倾全力相护,灰飞烟灭在所不辞!”

  冰凉的指节轻轻抵在了他的唇上:“少天,安静。”

  小灰鼠乖乖地闭上了嘴巴,却依旧抱着大蛇不肯放手。

  也罢,就由着他吧。喻文州轻轻把手搭在了他的腰上,黄少天没有反抗,反而把头埋得更深了。

  “果然…好凉爽啊……”小鼠精心满意足地笑了,似乎已经忘记了面前这人是他的天敌,只消一眨眼功夫就能把他拆吃入腹的蛇妖。

  

  黄少天是在喻文州的怀里醒来的。

  小灰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映入眼庞的首先是白蛇那张好看的侧脸。他盯着那人的脸看了两三秒,赶在自己叫出声之前迅速捂住了自己的嘴巴——要死,他竟然抱着喻文州就睡着了!长得再好看的蛇也还是蛇,虽说他的体温的确很舒服,但毕竟是自己的天敌啊!黄少天心慌意乱地收回眼神,默默骂着自己没出息。

  得在喻文州醒来前离开这儿……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往外挪动了一下,却发现似乎有什么物体阻碍了他的动作。顺势往下一看,喻文州的手臂紧紧地圈住了他的腰,这姿势像极了紧紧缠住猎物的蟒蛇。黄少天推了推那只胳膊,对方好像丝毫没有想要放手的意思。小灰鼠那个郁闷,一个词不合时宜地跳进了他的脑海里——作死。

  毕竟提出那个无理取闹的要求的人是他,也是他主动缠上喻文州的。啊,这要是被鼠辈们知道,估计是要写入史书的。第一只缠上蛇的老鼠,听起来也颇有几分酷炫……虽然这个名号黄少天并不想要。

  正当黄少天还在思索如何从喻文州的怀抱中挣脱时,故事的另一位主角,喻文州也醒了。

  准确地说,是被黄少天吵醒的。

  “哈哈啊,东、东家,你也醒了啊!”黄少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笑着跟喻文州打招呼。好像他现在不是被喻文州抱在怀里,只是在路上恰巧碰上喻文州一样。面不改色,至于心跳……

  扑通、扑通、扑通……

  心跳声,喻文州听得一清二楚。

  “哟东家,你看,雨停了!”他笑呵呵地指向窗外,趁喻文州没有注意,轻轻挣开了他的手臂,三两下跑了出去。

  “哎呀!突然记起前些时候厨房没有油盐了!东家,我先出门买些油盐回来,正好雨也停了哈哈哈哈……”他跑得飞快,留下一个不明所以的喻文州,懵懂地坐在房间里。

  这是不是叫做落荒而逃……黄少天很郁闷地想着。继续在心里默默斥责自己。

  没出息!没出息!没出息!怎么可以因为一点点小恩小惠就放松了对天敌的警惕,实在是太没原则了!

  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,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要停不下来了。扑通、扑通、扑通……一声声清晰可闻。

  黄少天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,又拼命甩了几下头,想要把脑子里的杂念全部都甩出去,头脑能够清醒一些。

  一定是天气太热,再加上刚才他剧烈跑动的原因,所以他的脸颊才那么热,他的心跳才那么快。而喻文州这时候只不过恰巧出现了在他脑海中。

  对,一定是这样的!他深吸了口气,感觉心跳得没那么夸张了,才敢放心地推开门走出去。

 

  “喂黄少,你听说了吗?”今天巡逻的捕快是信息最灵通的“小顺风”李远,一看见黄少天就大老远地跑了过来。

   “唉,你还不知道吧,这个月已经失踪了好几个年轻人了!前些天,打铁的小陈不好几个晚上没回家吗,昨日被别人在河边发现了,你猜怎么着?”他故意停了下来,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。

  黄少天不由得好奇道:“发生了什么?”

  “他啊,死啦!而且死相可难看了!像是被人吸干了一样!啧啧啧,那模样……太可怜了!”

  黄少天想象了一下那情景,也觉得有些头皮发麻,不由得打了个寒战。

  “所以魏捕头让我来通知一下大家,最近若是出门的话得小心提防着些。这要是遇上的是心术不正的‘人’,教训一顿也就过去了;若是遇上那些什么山妖精怪,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!”可怜的小捕快,他还不知道面前的这位青年也是他所说的那些“山妖精怪”吧。

  这么多年来,除了寄人篱下时嘴馋偷吃些粥米面饭包子馒头什么的,黄少天自认为是只心地善良的好妖精。

  可惜在妖界,好妖精都是要被欺负的。

  喻文州,应该也是个好妖吧。

  他赶紧晃了晃脑袋,又在胡思乱想着什么呢!

  “对了,顺便提醒一下你家那位公子,让他也小心一些。”

  “我家……的公子?”黄少天愣了一下,“你说的是?”

  “就那位经常穿着白衣的小公子啊!远远望着生得还挺标致的。你是不知道吧,每日你出门后,他都会撑把伞站在门口等你回来。那天卢大娘路过的时候都看到了!远远望见你的身影后他就又走回屋子里去了。唉,真是位怪人……”李远见黄少天没了答应,也就停了下来,见黄少天满脸通红地呆立在原地,便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黄少你没事吧?脸怎么这么红,该不会是中暑了吧?”

  “没事没事!最近天气热,我这人就是这样,天气一热就容易脸红哈哈!”黄少天尴尬地拍了拍脸,“不说了不说了,我先去买些油盐,赶着回去做饭呢!”

  “好哩!路上小心啊!”

  

  黄少天今天第二次落荒而逃,他深吸了几口气,让不安跳动的小心脏赶紧平静下来。

  能够隐约感觉到,这城里除了他和喻文州,还有别的妖怪的气息。

  不过味道很淡,或许是妖怪路过留下的妖气吧。回去再问问喻文州好了。他这样想着。

 

  不过这件事情,恐怕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
 

 

伍·夏至(上)

  夏至入头九,羽扇不离手。

 

  那个道士便是在这样一个三伏天里踏入蓝雨城的。

  身穿灰白道袍的小道士拎着大大的包袱,紧跟着他师父的步伐。他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南方小镇,这里的一切事物都是那样陌生但新奇。但他也没心思细看,走得慢便跟不上师父了。由是他只好垂着头,闷声不吭地往前走。

  他的师父叫做王杰希,中草堂堂主,当今世上最厉害的道士——起码在高英杰心中,他一直都是最厉害的。王杰希天生异相,两只瞳仁大小不一,能够穿透阴阳,看见常人所无法看见的事物。于是理所当然地,他选择了修道,开始了降妖除魔的工作。

  “师父,真的是这里吗?我怎么一点气味都没感觉到啊?”高英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,他们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,他走得有些累了。

  “他在这里。”王杰希回答道。

  “他?他是谁啊?”小道士不解。

  王杰希笑了笑:“一个故人。”

 

  “听说,城里来了个道士,还跟着个小道士。”

  黄少天趴在桌上,轻摇着蒲扇,眼神的余光偷偷瞄着站在一旁的喻文州。那人正在作画,雪腕高悬,笔走龙蛇,宣纸上便留下栩栩如生的几朵荷花,一一风亭举。

  就这样看着,都是一种享受。

  “少天方才在说什么?”他放下笔,稍微活动了下手腕。

  黄少天挺直了身子,抬起了头:“我说,城里来了两位道士……”

  “不怕,我护着你。”他弯下腰,弹了下那只小灰鼠的额头,对方立即伸出小爪子护住前额,不悦地扁扁嘴。

  “不需要!等等……我又没说我怕那两个臭道士!你这么弱不禁风的,要护也应该是我来护你。”他好像忘了他们之前的道行相差个好几百年,又开始了大言不惭。

  喻文州也没有生气,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:“那可得谢谢少天了。对了,你可知道那两位道士从何而来,有何名号?”

  黄少天蹙了蹙眉:“记不太清了……似乎是中草堂什么的……”

  “中草堂?大眼?”喻文州喃喃自语着。

  “对对对,好像是有个大小眼的道士!东家你跟他认识啊?是有仇还是有怨啊?”

  “一个故人。”喻文州淡淡地答道。

 

  失踪的青年男子越来越多,城里也开始流传起了各式各样的传言。黄少天不过出趟门,便从街坊里听来了四五种版本的传言,回去之后跟喻文州眉飞色舞地分享了一番,末了还不忘加上自己的评论。喻文州捧着茶,安安静静地听着,偶尔问上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,黄少天又是一阵滔滔不绝。

  “东家,你说,会不会是有妖怪暗中作祟啊?”黄少天用手托着腮,“如果是妖怪的话,要掳走这些人肯定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?不过那妖怪把他们掳走究竟想干些什么呢……”

  喻文州沉默了。黄少天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对了,刚才我上街的时候见着那两位道士了。咳咳,他们当然没有发现我,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我现在肯定也不在这儿……看样子他们应该也是为这事而来的。

  “少天,”喻文州笑着,将一枚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鳞片轻轻放在黄少天的掌心。“护身符。”

  “东家为何给我这个?等等,这该不会是……”黄少天皱了皱眉,上下打量着面前那位依旧笑得温和的男子,“是你的鳞片吧?”

  “嗯。”喻文州点点头,“少天带着它,若是你有个什么意外,我随时能赶去救你。”

  “咳咳,我能有什么意外啊!再怎么说我也是有几百年修为的鼠精,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之辈,东家你用不着担心我。反倒是你说的那个‘天劫’快到了吧,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啊?本来我留下就是帮你渡劫的嘛!”

  喻文州没说太多,只淡淡地答了句:“少天拿着它,我会比较放心。”

  黄少天很没出息地又开始心跳加速了……他怀疑是最近天气实在太热,所以他才会动不动就脸红心跳加快,明明之前跟喻文州对话的时候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啊!

  他慢慢地收拢了手掌。喻文州的体温明明是冰凉的,但那枚鳞片却是温暖的。温度渗透他的皮肤,顺着血管一路抵达那颗不安跳动着的小心脏。

  黄少天深吸了口气,嘴角微微上扬:“那我就收下吧。谢谢……东家。”

  “文州”这一称呼在舌尖翻滚了两三遍,最后还是被他硬生生地咬住了。

  他始终不敢那样叫他。好像逾越了这一层身份界限后,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说不清摸不透。倒不如一直维持着现在这样。

  “少天下午有空吗?”

  “有啊,怎么了?”黄少天稍稍回过了神。

  “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喻文州说。

  黄少天先是怔了一下,然后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:“天呐,我没听错吧?东家你愿意出门了!我真以为你要一直待在这屋子里等着那天雷来劈你呢……”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他赶忙捂住了嘴巴。

  喻文州知道他一贯如此,稍稍兴奋就会有些口无遮掩。不过这也正是这只小老鼠可爱的地方。

 

  “小道长,你们来这做什么?最近城里出了妖怪,好几位年轻小伙儿都失踪了,你这个时候过来,不是羊入虎口吗?”

  小道士语气笃定地回答着:“我师父可厉害了!师父他一定会解决那妖怪的!”

  阴阳眼的道士温柔地摸了摸徒弟的脑袋:“小高,你也很厉害了啊。总有一天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。”

  “还远远比不上师父呢……”他垂下头,小声呢喃道。感觉身边的妖气重了起来,便又警惕地抬起了头,扯了扯王杰希的衣袖:“师父,我闻到了……”

  王杰希拍了拍他的肩,示意他先不要说话。高英杰乖乖地捂上了嘴巴。他看着他的师父慢悠悠地踱着步,突然说了一句:“原来是你。”

  “王道长,好久不见。”说话者是位墨发白裳的年轻男子,他身边还站着一名蓝衣的青年。高英杰小心翼翼地缩到了王杰希身后,妖气似乎就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。

  “喻公子,好久不见。”他朝着那人客客气气地行了个拱手礼,对方也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礼。蓝衣男子扯了扯那人的衣袖,凑前耳语了几句,具体说了什么他没有听清。王杰希眨了眨眼,瞳中映着的两位青年的身影慢慢变作了一条大白蟒和一只小灰鼠。蛇与鼠,这可真是个奇妙的组合。

  “我还以为喻公子早就位列仙班了,没想到还能在此地遇见你。”王杰希笑笑,视线却是落在了他身边的那只小灰鼠身上。

  喻文州淡淡地笑道:“我始终是放不下凡尘的,恐怕是没有机会位列仙班了。王道长天资聪颖,喻某在此祝你早日得道成仙。”

  “在下先行谢过喻公子了。”

  高英杰拉了拉王杰希的衣袂,抬起头好奇地问了一句:“师父,他是妖怪吧?你们认识吗?”

  “你的徒弟?”喻文州望了眼那位与王杰希穿着一样道袍的小道士,“倒是挺像你的。”

  王杰希轻轻拍了拍他的头:“小高,他便是我跟你说的那位故人。”

  “故人……”高英杰有点不解地望着他的师父,年幼如他,还不能理解这两字后面到底有多大的份量。

 

  

  高英杰不理解,黄少天亦不能理解。

 

  他那颗小心脏又开始了不安分地乱跳。

  夏属火,对应五脏之心。烈日炎炎,难免心烦意乱。

  只是不知道到底是谁撩起的火,扰乱了小灰鼠那颗小小的心。

  

  “东家,你们先聊着。我去买碗绿豆沙消消暑!”他扯了扯喻文州的衣袖,凑近轻声耳语道。不等喻文州答话,便一溜烟地跑走了。

  这是第几次落荒而逃啊……黄少天红着脸郁闷地想着。

 

陆·夏至(下)

  处处闻蝉响,须知五月中。

 

  在城里漫无目的地逛了半刻钟时间,黄少天觉得有些无聊了。五月的太阳煞是毒辣,暑气熏得他整张脸红彤彤,小灰鼠抹了把汗珠,用手轻轻扇着风,快步跑到一处树荫下歇息。

  蛙鸣、蝉响,还有路过马车扬起的尘埃,今天的每一件事情都让他感到心烦意乱。

  “呜呜呜…”细微的哭声不知为何就传进了他的耳朵。黄少天四处张望着——不远处,一名青衣粉裳的清秀女子坐在河岸边,轻声啜泣着。他有些好奇,便走上前去想问个究竟。

  “我的折扇,芙蕖的折扇…”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来人,“折扇掉进河里了…”

  城中却有女子夏至日互送折扇、脂粉等什物消夏避伏的习俗,想必这女子欲赠与女伴的折扇是掉进河里了。

  “公子、公子……你能帮帮芙蕖吗?我、我不会泅水。”

  “这……”黄少天有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。他是很想帮忙,可他不谙水性,这下去估计就成只水老鼠了。

  “公子,你是不肯帮芙蕖吗?”那女子楚楚可怜地望着他。黄少天扁了扁嘴:“姑娘,不是我不肯帮,在下也不谙水性啊……”这话一说那人又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。黄少天有点慌了,他平生最见不得女子哭泣了。

  不知为何脑海中竟然浮现了那只大白蛇,说起来他似乎也没见过喻文州哭起来的样子呢……怎么又想到他了,指不定那人还在跟他的老相好叙旧呢……黄少天心底蓦然腾起一股无名火。

  “姑娘,我看这样吧。你先在这里候着,我去寻人来帮忙。”

  “多谢公子,不必了。”她朝黄少天微微笑道,“您的好意芙蕖心领了,公子还是留下来陪着芙蕖吧。”

  黄少天还没反应过来,清秀的女娇娘竟是变成了面容可怖的花妖,直直地向他扑过来。小鼠闪躲不及,眼看就要撞上那血盆大口。

  霎时间,掌心的鳞片,发出剧烈的光芒。

  “啧,明明是只小鼠精…”花妖被白光化作的利刃所伤,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。“也罢,那鳞片顶多只能护你这一次。”

  “哼!臭婆娘,本少好心好意帮你,你却反过来想要吃我!真是不知好歹!”作为一朵花也太没教养了,连喻文州这只蛇都不会想着要吃掉他。他又怎么可以死在这花妖的腹中!

  于是使了几计小法术,本想给那花妖点颜色瞧瞧。那妖怪却是有点本事,竟躲过了他的术法。黄少天有些后悔当初没多学几招,他这些小把戏对付人类那是绰绰有余,可是对上法力高强的妖怪——不好,要跪。

  三十六计走为上。从小鼠妈妈就教育他,打得过就打,打不过就跑。尤其是遇到蛇是跑,快跑,赶紧跑。现在蛇倒是不伤他了,却又碰上了想吃他的妖花……小灰鼠深刻觉得自己命途多舛。

  “公子,你不要芙蕖了吗?留下来陪陪芙蕖吧!”那妖怪又幻作了女子的模样,可怜楚楚地望着他。黄少天像是没看见她一样,头也不回地往前跑着。

  脚下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住了。重心一个不稳,灰鼠直挺挺地往前摔了下去,膝盖磕破了皮,细细的血珠通过伤口渗了出来。他也顾不上疼痛,正欲爬起来继续走——那妖怪已然追到了他身后。

  “公子还想走吗?”她温婉地笑着,那笑容却让黄少天不寒而栗。

  然后他又很没出息地想起了喻文州。那个人也总是喜欢对他笑。不过那些笑容都是温暖的,像三月里的阳光那般。说起来,他们也正好是在阳春三月相识的……

  “姑娘…我们有话好好说。别动不动就嚷着要吃人嘛,女孩子要矜持、矜持。”好像突然明白这些日子来失踪的青年男子都去向何方了,敢情是被这妖怪生吞了啊!

  “那些人口口声声说着爱我,却还不是都不愿意下水帮我捡起那柄折扇!扇子掉了是可以再买,但是心呢……也能用金钱买得到吗?”

  “姑娘,我很愿意帮助你。可是……我不能泅水啊……”早知道不下水就会被吃掉,黄少天还情愿被淹死呢!

  “借口,你们说的都是借口……”

  我反倒觉得你说的才是借口啊!当然,黄少天没不敢把这句话说出来,他还想活多几秒。

  只是可惜没喝到消暑的绿豆汤,竟然就要成为他人的腹中食了……

  黄少天在心底默默把自己骂了千百遍,然后又无法抑制地想起了喻文州。

  

  时间倒回一刻钟前,黄少天从喻文州身边跑开的时候。

  “喻文州,看得出你很在意那只小灰鼠。”王杰希笑着说,“连你心口的那枚鳞片都舍得掰下来给他,是怕他出事吧。”

  白蛇没有答话,只是一直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。

  “不跟着他没关系吗?”

  “无妨,他欢喜就好。”喻文州答。

  垂下头思索了片刻,又缓缓开口:“答应我,不要伤他。少天心地善良,他从未伤过谁。”

  “喻公子,你早就知道这城里有妖物吧。”王杰希却是绕开了话题。

  喻文州点点头:“知道。但我不想冒险,也不能让少天冒险。”

  “真是条自私自利的大白蛇。”王杰希无奈地笑了,“你还是老样子,一点没变。”

  心口突然一阵钝痛。喻文州紧紧地皱起了眉头:“是少天……”

  “你的那只小老鼠,该不会招惹上那东西了吧?”王杰希只是随口那么一说,下一秒便是看见一只通体雪白的大白蛇迅速地消失在了眼前。

  该说“护犊心切”吗……道士叹了口气,转过身去冲小道士说道:“小高,我们走吧。”

  “师父,去哪?”

  “去收拾那妖物。”

 

  黄少天以为自己将会命绝于此。正当他准备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被吃掉的命运时,他看见了那只大白蛇。

  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喻文州的本体。明明是他最害怕的天敌,他心中却没有丝毫恐惧……反而,有些高兴。

  “喻文州!”白蛇没有理会他,而是与那花妖缠斗了起来。那花妖也有些实力,白蛇丝毫没有占上风。雪色的鳞片上逐渐浮起斑点血迹,看得黄少天的心一抽一抽地疼。

  即使知道自己的法术在那花妖面前是不值一提的小伎俩,小灰鼠还是拼尽全力施法干扰花妖的行动。

  “东家,别怕,还有我在!”他努力扯出一个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。“臭妖怪,这些天来就是你在为非作歹吧,看小爷我不收拾了你!”

  白蛇继续与花妖缠斗,小灰鼠在一旁时不时扔几个石子砸向那女妖怪。王杰希抵达后便是看到这样一幅光景,饶是他也强忍了好久笑意。

  唉,那蛇,那鼠,真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傻瓜。

  道士在一旁施术配合白蛇的攻势,花妖逐渐落于下风。看准了时机,小道士往花妖身上贴了一道黄符,阴阳眼的道士念动咒文,那妖怪痛苦地哀嚎着,双手不断伸向虚空,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。

  “…我的扇子,扇子……”声音撕心裂肺,令人心悸。

  语毕,那花妖也幻作了一阵青烟,随风消散,只留下几瓣枯萎的荷花花瓣,还有一柄绘着荷花的绢扇。

  “师父,这扇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?”高英杰不解。

  “或许,对于她来说,有着很重要的意义吧。”所以才这么执迷不悟。

  那蛇,也是一样。

 

  “你说过,你不想冒险。”王杰希把药瓶轻轻放在喻文州的身边,“结果还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冒险。”

  白蛇慢慢地变作了青年的模样。他脸色苍白,声音虚弱,好像稍不注意也会随风消散一般。

  “这不一样。如果是少天的话,没有关系。”

  “所以你才一直不能修道成仙。”王杰希叹气。

  “我说过的,我放不下。”

 

柒·小暑

  倏忽温风至,因循小暑来。

 

  黄少天是在喻文州的怀里醒来的。

  上次与花妖交战后,喻文州身负重伤。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大体痊愈了,只是身子相较以前虚弱了不少。黄少天本想为他熬些中药调理调理的,不想却睡着了。睁开眼,就发现到了喻文州的怀里。

  “东、东家…”他用力地推了推那人的手臂,见他没有反应,咬咬嘴唇改口道:“文、文州……”

  “少天,你醒了啊。”喻文州朝他笑笑,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。

  “大热天的你抱着我不嫌热吗?伤口裂开怎么办!喻文州你快给我放手!”黄少天有些生气地瞪了他一眼。

  大白蛇无辜地眨眨眼:“不热啊,我身体凉着呢!”却还是乖乖地松开了手。

  “伤口还疼不疼?”小灰鼠一脸关切,“东家你饿不饿,今天中午想吃什么,我这就给你去做!”

  “想吃你。”他回答得一本正经。

  黄少天吓得后退了几步:“东家你别跟我开玩笑好吗!之前我们可是约法三章说定了的,你亲口说不吃我的!现在反悔的话……”反悔的话好像他也不能拿他怎么样。种族差异真是无法逾越的痛。小灰鼠悲哀地想着。

  “我还是喜欢听你喊我的名字。”大白蛇往前走了一步,小灰鼠便又往后退了一步。这一前,一后,最后黄少天被他逼到了墙角。

  “哎哟我去喻文州你不会跟我玩真的吧?我跟你说我不好吃,一点都不好吃!”

  喻文州低下头,轻轻含住了那两片薄薄的嘴唇。黄少天一下子就噤声了,甚至还屏住了呼吸——没见过有人从嘴巴开始吃起的啊!等到他意识到这是个吻的时候,那颗不安分的小心脏差点要从胸膛里蹦出来。

  他想推开喻文州,却被吻得更深了。对于喜欢挣扎的猎物,蟒蛇会缠得更紧,直到它再也走不开。

  “喻文州!”巧舌如簧的小灰鼠第一次没了话,只得愤愤地瞪着那只大白蛇,好久才憋出一句:“你这坏蛇!”

  “少天,我喜欢你。”

  “哦!我知道了!本来我就很讨人喜欢!”黄少天红着脸推开了他,头也不回地往厨房跑去。

  你说奇怪不奇怪,这蛇竟然喜欢上了老鼠。

 

  第一次看见那只小老鼠的时候还是在他出生的那座山上。只因那醉酒的仙人不小心把仙酒洒在了正冬眠着的他身上,原来只想安安静静做只小蛇的他成了山中唯一的妖物。所有动物几乎是见着他就跑,唯独那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鼠。喻文州承认,那时他的确很想一口把那只小灰鼠吞掉。可是当那只小鼠伸出毛茸茸的小爪子,搭在他的尾巴上,眨着晶亮的小眼睛看着他的时候,他突然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
  多漂亮的一双眼,目似点漆,眉眼如画。

 

  再次相遇是在将军府。那是小鼠的第一次天劫,他躲在大将军的床下,望着窗外的雷电颤颤发抖。而他则趴在房梁上看着他,还是那双眼,像是盛满了星光一般璀璨的眸眼。

  他寻了他百年,终于在这蓝雨城里又见到了他。他已经能够幻作人形,正好就是他想象中的模样。兜兜转转,最后还是让他找到了他。

 

  鳝鱼、莲藕、绿豆粥……餐桌上均是清凉降火的食物。

  “最近暑气重,吃些清凉的东西下下火。”黄少天笑着解释道,“而且天气炎热容易烦躁不安,降降火气也能舒暖心情。”

  “心静的话,便不会烦躁了。”

  “有你在我身边,怎么可能心静得下来啊……”黄少天小声嘀咕道。他的声音很小,但一字一句,都落到了喻文州的耳里。

  他突然走近,抱住了黄少天:“这样的话,应该能凉快一点,不至于那么热,能够平静了吧。”

  有你在,心跳总是没有章法,怎么可能平静。

 

  “喻文州,我喜欢你。”黄少天把头埋进喻文州的怀里。

  

  “对了,文州,我们之前是不是还见过面啊?”小灰鼠抬起头,依旧是那双好看的眼。目似点漆,眉目如画。

  白蛇冲他微微一笑,淡淡地说道:“大概是因为……你我有缘。”

Fin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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